古老華夏的遼闊土地上，什么都可以分別、決裂、遺逸、湮滅。惟一斷不了、掙不脫的，就是千載傳承的中華傳統(tǒng)文化。這些深入骨髓血脈的文化，所聚集地不僅在書院、庠序之上，也存在于厚厚的廟門之內(nèi)。其中具有代表性，是曾經(jīng)遍布城鎮(zhèn)鬧市、鄉(xiāng)閭阡陌之間的關帝廟。

辛丑初春，我和友人虎保、小勇游覽了位于渭北農(nóng)村深處，踞于土道旁、萋草邊、虬槐下的王益區(qū)文明塬關帝廟。廟中精美的壁畫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，其中一幅“火燒赤壁”畫作，經(jīng)過村中耆老解讀，讓我感觸到了傳統(tǒng)文化的道德真諦，重新理解了關帝廟香火旺盛千年的原因。

文明塬關帝廟建于清代，屋頂硬山兩面坡式，面闊3間7.5米，進深3間6.6米，平面呈“凸”字形布局。屋面在圓椽上用苫磚，上部用青瓦，設有滴水，裝飾花脊，兩側(cè)原有螭吻。前檐戧脊裝飾磚雕馬頭墻，雕刻極其精美，可惜后檐神龕已殘破……廟內(nèi)東西山墻上的壁畫均高2.26米，寬2.95米，畫作取材于長篇小說《三國演義》中關羽的部分故事情節(jié)。畫師以連環(huán)畫的表現(xiàn)手法，描繪了眾多書中人物，內(nèi)容真實生動，繪畫技藝精湛，具有濃厚的生活氣息，堪稱清代壁畫的杰作。

西墻上側(cè)壁畫是“出五關斬六將”，故事情節(jié)是關羽在曹營掛印封金，護送甘、糜兩位夫人投奔劉備，先后通過了五個關隘。因為沒有過往文書，行程受到阻撓，迫不得已斬殺六名曹將。畫作中關羽器宇軒昂，端坐馬上，一手捋五綹長髯，一手握青龍偃月刀，一雙丹鳳眼斜視城門前兩位垂目低首、雙膝跪地的曹將。

下側(cè)壁畫是“三英戰(zhàn)呂布”，故事講述了曹操聯(lián)合十八路諸侯討伐董卓，上將呂布一連擊敗眾將之后，劉備、關羽、張飛在虎牢關與呂布大戰(zhàn)的場面。畫作中劉關張，策馬揚鞭，雙劍加刀矛夾擊呂布。被稱為“三國第一猛將”的呂布，驚慌失措，面有懼色，揮舞方天戟疲于招架。

東墻上側(cè)壁畫是“古城會”也叫“斬蔡陽”，故事背景是關羽辭別曹操，千里走單騎投奔劉備，路過古城時探知張飛據(jù)守此地，心中大喜，期待弟兄即刻相會。不料張飛懷疑其降曹，拒不開城門。此時曹將蔡陽殺來，張飛乃助三通戰(zhàn)鼓命關羽斬來將，以驗是否降敵。畫作中城頭上豹頭環(huán)眼的張飛奮力擊鼓，護城河旁關羽怒目圓睜，揮刀斬敵將于馬下。

東墻下側(cè)的壁畫是廟宇面積最大，人物最多的畫作，相關文物書籍認為這是“水淹七軍”。我仔細端詳畫面，對應故事人物和情節(jié)，越看越感到詫異，這應該是一幅“赤壁之戰(zhàn)”的畫作??！

眾所周知，赤壁之戰(zhàn)是中國歷史上以弱勝強的著名戰(zhàn)例。公元208年，曹操率兵南下，孫、劉領兵在赤壁相拒。聯(lián)軍利用敵軍遠來疲憊、不習水戰(zhàn)等弱點，火攻對方水師，隨后水陸并進大破曹軍，就此奠定了三國鼎立的局面。畫作四周旌旗飄揚，白髯華發(fā)的黃蓋，身披甲胄，腰配寶劍，站立船頭，手執(zhí)彎弓指揮眾兵進攻敵人。對面船上的曹軍焦頭爛額，紛紛逃避，但有一位將軍鎮(zhèn)定自若，側(cè)身拉弓，一箭射向黃蓋?！度龂萘x》對此寫道：“張遼拈弓搭箭，覷著黃蓋較近，一箭射去。此時風聲正大，黃蓋在火光中，那里聽得弓弦響？正中肩窩，翻身落水?！睆堖|背后眾人掩護一位白面長須，頭戴局腳幞頭，身著絳紅長袍的主帥棄船逃離，這人顯然就是曹操。江岸左側(cè)畫有一排觀戰(zhàn)的將士，中間一人儀容秀麗，頭戴長翎金冠，身穿白袍銀鎧，他興奮地雙臂高舉，似乎擊掌連聲叫好！此人應是東吳都督周瑜。這幅畫里并沒有關羽的形象，此時他在諸葛亮帳前寫下軍令狀，正趕往華容道設伏擒曹的路上。

在其他的關帝廟壁畫中，關羽擒于禁，斬龐德，威震華夏的“水淹七軍”是必選內(nèi)容，而文明塬關帝廟卻選用了“火燒赤壁”，這怎么能體現(xiàn)出歷朝各代推崇的“武圣”赫赫武功哪？難道是當年畫師疏忽大意，選錯了題材，還是另有他意。我站在壁畫前，陷入了疑惑，走出廟門，來到田畔，望著文明塬這一座糅合了歷史古風、自然和田園風光的村落，心想或許到村中能夠找到答案，解開心中疑問，尋找到這幅“畫錯畫”的緣由。

在村口老槐旁，我和友人遇到幾位春日曬暖的村民，向他們問及廟中壁畫的迷惑。一位老翁回答道，聽長輩說當年建廟時原本要畫“水淹七軍”，但是畫師卻說曹操有恩于關公，關公也知恩圖報，畫“火燒赤壁”曹操兵敗，更能顯出華容道里關公放人，不忘舊恩，義重如山。另一位老者插話說，關二爺不是落井下石，忘恩負義的人，他在赤壁大戰(zhàn)放了曹操，就是冒死報恩。接著又講我們村這座關帝廟，以前香火很旺，有求必應，四鄰八鄉(xiāng)的村民都來祭拜。兩位老人一番話，如同醍醐灌頂，讓我心結(jié)瞬間打開。

《三國演義》書中曹操對避難而來的關羽極為看重，賜予財物，贈與赤兔馬，奏封漢壽亭侯，臨別送一錦袍，這一切讓關羽對曹操心懷感恩。當曹操在赤壁大敗時，關羽并不像畫作中的周瑜，站在江邊拍手稱快，而是在華容道遇到只剩三百余騎，且衣破帽歪，人馬皆困的曹軍時，回想起昔日曹操的恩義，看著哭拜于地的士卒，動了惻隱之心。他冒著違反生死軍令狀的危險，仰天長嘆一聲，揮手放走了曹軍。

中華文化的精髓是道德。千百年來，關羽作為道德榜樣一直受到民眾的普遍敬仰。當人們談論到“知遇之恩，當永生不忘”“滴水之恩，當涌泉相報”等名言時，自然會想到關羽，敬佩其忠義仁信，尊稱為武圣人，建立洛陽關林、解州關帝廟、當陽關陵等廟宇懷念祭祀他，甚至海外的日本橫濱、韓國首爾、越南河內(nèi)、美國三藩市也建有關帝廟。

夕陽西沉，在余光下我似乎看見了百年前關帝廟畫師，衣衫飄飄，負笈獨行，漸漸消失在茫茫天際邊。斯人已離去，無法討教良言，但他手中的筆在墻壁上描繪了物與景，也勾勒出了關羽的真實形象——欺強而不凌弱，恩怨分明，信義素著。

作者秦隴華，高級政工師，供職于銅川市王益區(qū)文旅局， 陜西煤化作協(xié)會員、銅川市作協(xié)會員、王益區(qū)作協(xié)副主席、印臺區(qū)同官歷史文化研究會副主席，王益區(qū)孟姜女學術研究協(xié)會秘書長、王益區(qū)政協(xié)特約文史員、銅川市中小學黨史輔導員。從事銅川地域文化的發(fā)掘、整理、撰寫和傳播工作，編輯撰寫《同官義王史跡鉤沉》《銅官古驛道》等書籍，編寫《王益區(qū)地域文化簡明讀本》，從事“王益文化之旅”系列叢書的編纂工作。另外，在省市報刊發(fā)表各類文章百余篇，如《書香沁同官》《石塔的文脈》 《義興燎疳》《古今漆水河治理小傳》《回望大唐那一抹虹》《軍臺嶺下的老兵魯福增》《前齊大圣廟》《將軍山的心》《金哥銀妹》等。2018年，被評為首屆“王益英才”之一。

消息來源：先聲銅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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